【107调查·第四十六期】“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”——前行中的相声“新生代”
(—— 今年5月28日韩雪松(左)在大红门相声会馆表演选段《报菜名》。 图片由韩雪松提供)
记者|邱 月 史圣园 段雨佳
文编|史圣园 李婷婷
“生书熟戏,听不腻的曲艺”,相声自晚清诞生之时,就凭借幽默语言和程式美感吸引了众多爱好者,为寻常百姓带来轻松欢乐。
如今,审美日趋多元,文化领域“千般声色,万象归春”,相声也衍生出相声剧、吉他相声等新形式,但对精密语言的追求、对日常生活的诙谐提炼、和对艺术细节的体悟践行,却是相声绵延不断的精神血脉。80后、90后的新生代相声演员,在为相声注入新鲜血液的同时,也在与这门曲艺并肩成长前行。
兴趣之源
成为相声演员的源起,大抵“喜欢”二字。
刚满21岁的职业相声演员韩雪松已与相声相伴了十个年头。去年他毕业于中国北方曲艺学校(以下简称“曲校”),师从知名相声演员何云伟。
和大多相声演员的入门经历一样,从小韩雪松就喜欢听电台里的说学逗唱。“因为爱好而选择职业,即使后来工作的激情有所消磨,也是绝对不可能厌倦的。从事艺术工作,享受在其中才能创作出真正好的作品。”
张骥是韩雪松的同门师兄,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系,现就职于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。他在初中时结识了出身梨园世家的闫佳宝,两人一起学相声,之后成为固定搭档,合作已有13年。后经闫佳宝介绍,张骥于2010年同样拜师何云伟。
相声只是张骥的兼职工作。“靠爱好吃饭挣钱,多少有些强制的意味。”张骥因工作时常中国德国两头飞,但只要身在北京,就会在业余时间跟着老师和师兄弟登台演出。他更是利用自身外语优势,与搭档一起创作外语相声,赴欧洲多国演出,带着相声走出国门。
与韩雪松和张骥不同,34岁的徐涛则是“半路出家”的相声演员。徐涛从小爱打快板,大学毕业后按部就班进入了一家日本公司,从事软件设计方面的工作之前,只是周末时常去北京东城区第二文化馆的“快板沙龙”,与爱好者切磋快板技艺。
“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打得不错,就到文化馆来,想打个快板给老师看看,结果老师却说,我的快板全不对!”此后,徐涛放弃了自己原先对着电视节目琢磨出来的错误练习方法,转而拜师,从基本功学起。现在,徐涛也会偶尔在周六下午回到快板沙龙,义务教学,与其他的快板、相声爱好者交流。
2008年,徐涛的公司迁到上海。因为对北京的感情难以割舍,他最终选择了辞职。那时,嘻哈包袱铺刚刚成立,这是由三十多个年轻人组成的新潮相声团体。徐涛仅仅抱着试探的心态投递了简历。“面试的时候,我打了一段快板儿。对方感觉我技巧不错,风格也符合团队要求,就录取了我。”于是,徐涛加入了仅成立3个月的嘻哈包袱铺,从快板转行,开始系统学习相声。
北京地铁六号线的列车司机王延是一名业余相声演员,与徐涛相似,他也是在工作之后才系统接触相声。王延从初中起爱上了听相声,曾在北京吉利学院一手创办了相声社团。生于1990年的他,反而喜欢“老”段子和沉稳持重的台风。“我最喜欢的选段是刘宝瑞老先生的单口相声《珍珠翡翠白玉汤》,每次从地铁下班,疲惫地回家,打开相声听一听,才觉得精气神儿都回来了。”
勤学之探
开启兴趣之门后,个人的勤奋与环境的熏陶则是专业化的起点。
“说、学、逗、唱”是相声的四种最基本的艺术手段。“说”是说笑话和绕口令,“学”是模仿各种叫卖声、唱腔和各种人物的语言,以及模仿各地方戏曲。“逗”是抓哏逗笑,“唱”专指唱太平歌词。每一位相声演员都要经过这四门功课的历练,台上三分钟,台下十年功,台上妙语连珠,一字一句,都要经过台下的精雕细琢,反复磨砺。
(—— 徐涛(左)在大红门相声会馆表演选段《一路畅通》。 图片由徐涛提供)
韩雪松15岁考入曲校,离开家乡来到天津学习。“不管是在学校还是跟着老师,(学相声)都一定要自律,勤于练习。”他如是说。
在曲校,“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”绝非泛泛之言。无论寒暑,基本功的练习从未间断。早上五六点,学生们就要起来练“早功”;一天的课程结束以后,睡前还要练“晚功”。早功有老师和宿管监督,大部分同学还能坚持下来。“冬天早起很艰难,宿舍阿姨四五十岁,有‘倍儿大’的嗓门,一嘴犀利的天津话,拿扫帚敲门,‘起啦起啦上早功啦,不起掀被窝啦!’”韩雪松笑谈当年与同学连爬带滚地起床练功的场景。而晚功则没有专人监督,全凭学生自觉自律。在同学偷懒逃避晚功时,韩雪松还是坚持出勤。“既然已经选择了要走相声之路,总一定要学点东西出来。”练习基本功艰苦而漫长。由吐字发音学起,再到句子的节奏、段落的架构,最后才能上手练完整的相声作品。“开始的时候,老师一个一个字地教。发音、语调、节奏,要滴水不漏,原原本本地学下来,才算过关。”
张骥虽没有在曲校学习的经历,但勤奋却不亚于科班出身的演员。上初中时,为了兼顾学业和相声练习,张骥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到闫佳宝家中与他一起练习基本功。一日闹钟坏了,张骥害怕耽误了练习,睡得很浅,时刻注意着时间,生怕误时。半夜醒来,见窗外天色蒙蒙,赶忙梳洗准备,蹬上自行车直奔闫家。敲门,闫家许久才开,此时张骥才发现此时竟是凌晨一点钟。“我们师兄弟常常用此事开玩笑。”韩雪松笑称,但谈笑间更多的还是对张骥的褒赞。
对于相声演员来说,环境的熏陶对职业发展同等重要。
“在曲校的孩子,更像是一张白纸,老师怎么说他们怎么来;但有舞台经验的人,会或多或少带着自己的影子跟观众交流,在作品中融入自己的思想。”徐涛说。二十岁出头才开始正式学习相声的他,没有时间、也没有机会逐字逐句地跟随老师练习,用他的话说,最有效的练习方式就是“熏”——熏陶。
由于欠缺经验,徐涛初入嘻哈包袱铺时,只能作为主持人登台。利用站在台侧的机会,他留意观察其他演员的表演,揣摩他们如何和观众互动,在观摩“实战”中不断为自己补课。“实战的舞台状态才是表演艺术的精髓。说相声最重要的是和观众交流,要磨出双方心灵节奏上的契合,作品才能成形。”如今,徐涛已成为“嘻哈五虎将”的一员,两度登上北京卫视春节联欢晚会。舞台上游刃有余、侃侃而谈、亲和力强的徐涛吸引着大批观众。“能站在春晚的舞台上演出,是对我们表演能力的极大肯定。”
知易行难,王延如此形容相声的学习。“相声看起来简单,好像只是两个人在台上说说闲话,其实入门之后,才知道要说好一段相声有多难。”王延坦言,他在学习相声后才明白演员在台上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规范,说出的每一个字,从语音语调到节奏时长,都需要极其精准的把握。王延感慨,画龙画虎难画骨 ,最难学的是相声的“内涵”。“先学做人,再学做事,最后才是学艺;相声作为有百年历史的传统艺术,其中的内涵才是最难学的。”
未来之问
谈及未来的发展前景,徐涛希望自己能保持平常心,创作更多优秀的作品。徐涛坦言:“刚入行时总想着要上春晚,”而如今他已经两次登上北京台春晚,今年还获得了曲艺界最高奖项牡丹奖的新人奖提名。“这些都是对我专业水平的极大肯定;可以说,在35岁以前,我已经幸运地得到了曾经想要的成就,心态很满足。希望在未来的十二十年,如果有听众提起我,更多地能回想起我自己的作品。”
韩雪松则是在入行不久后便收到了春晚抛出的橄榄枝,今年他受邀加入了央视2017年春节联欢晚会的语言类节目创作组。在获春晚肯定前,他部分的原创作品已经通过电视和剧场表演展现给了观众。他和闫佳宝共同创作的《爱谈不谈》、《新视角》等作品,采用极具现代气息的语言,反映现代社会人际关系,风格活泼。《爱谈不谈》曾登上2016年北京卫视元宵晚会的舞台,讲述一个中国男人与他的俄罗斯女友之间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,新鲜有趣。
由于地铁倒班制,王延的作息时间常常黑白颠倒。但如果周六有空闲,他依旧会前往北京大观园戏楼和大红门国际会展中心的相声舞台,以学徒的身份帮忙做场务工作,检场催场,并在后台观摩。他期望能在未来找到一个合拍的搭档,两人彼此磨合,共同学习。
从书馆茶园,到“网络+电视+剧场”多栖发展,相声随着传媒手段、受众品味和市场需求的变化衍生出不同形式。但徐涛认为,“只要它还姓‘相’,还遵循相声三翻四抖等传统技巧和幽默方式,就不被表面的形式所禁锢。”
电视帮助相声突破地域限制,网络更扩大了相声的传播,提高演员的知名度。但依旧是相声剧场的演出,最能够拉近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距离。演员可以根据观众的反应调整表演节奏,同时观众也能感受整个舞台氛围。
如何在新媒体环境下牢牢吸引观众,是如今相声演员面临的考验。徐涛认为,在剧场演出,演出节奏和舞台风格要视观众情况而定。面对较年长的观众,节奏不能太快,尤其在说新段子时,首先要让观众听懂;而面对年轻观众,则要加快节奏、活泼台风,从而吸引注意力。“毕竟大家都有手机,太慢了,大家觉得没意思了,就去看手机了。”
徐涛反对“相声原教旨主义”。他表示,新时代的相声要有新时代的内容,要传达先进的思想,要有时代的符号。他认为既然面对这个时代的年轻人,而时代又为相声创作提供了丰富广泛的素材,那么继续给年轻人讲一成不变的内容,“就等于虚度光阴”。
韩雪松认为,相声加入的时代元素需要健康向上、有意义,不能单纯为了创新而创新,随意堆砌流行元素。“一方面,相声的意义在于‘教人学好,劝人向善’,虽披着讽刺外衣,但它传递的主旨大多是积极的。另一方面,相声是通俗的艺术,讲的内容要真实、有内涵,生活中的小事经过提炼,都可以成为相声的内容。”
同时,张骥认为,相声的创新应该富有深度,不能流于表面。他反对拼凑网络上的段子,强行融入 “时代元素”。“短平快的段子,观众听完一遍觉得好玩,听多了就无聊了。这最多算是搞笑,而不是幽默。”
他也坦陈,创新不能脱离传统,更多的是在传统作品基础上,加入一些新鲜元素,时下流行的东西。“创作一个新段子其实很难,首先还是需要继承,学习老段子中组织包袱的手法,故事剧情设计手法和表演手法。”
目前,张骥已经迈出了带领相声走向国际的步伐——他和闫佳宝共同创作表演的外语相声已在奥地利、波兰、匈牙利、德国等国演出。“运用相声的幽默技巧,使用比较易懂的包袱,加入诸如快板京剧绕口令等元素,把外语和相声的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,再结合当地风土人情,才能调动当地观众的情绪。”张骥解释道。
“相声的魅力在于,它使用的是最简单、最容易被人接受的表达方式——‘说’,”徐涛如是说。“相声表达的是每个人的生活,这样的艺术想要消失也很难。” 而对于相声“新生代”而言,他们与相声共同成长的旅途,虽道阻且长,灯在远方,亦在心上。//107调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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